2月13日,日本導演鈴木清順逝世於東京,享年93歲。
對於影迷來說,鈴木清順這個名字所喚起的是更加悠遠的回憶,關於整整一代人的歷史電影記憶,甚至不僅僅在電影。這是日本電影最戲劇化的時刻,當木下惠介、溝口健二等著名導演逐漸老去,黑澤明、小津安二郎等導演正如日中天的年代,日本的電影界正隱藏了一股蠢蠢欲動的青春力量,這股力量以一群年輕氣盛的導演為首,試圖開拓一番日本電影的全新局面。
到了上世紀的60年代,隨著大島渚導演的《青春殘酷物語》以及一系列社會運動的展開,這場電影界的革命全面爆發出來,力量、青春、反叛等詞成為了核心主題,同時也涌現出了大量卓越的電影人物。隨著上世紀70年代以降日本文化高潮的逐漸趨於平穩,這場運動及其相關的人物也各自走入史冊中的適當位置,在電影史上,將這場變化稱為“日本新浪潮”。屈指算來,鈴木清順即使不是和這個故事有關的最后一個在世人物,恐怕相關的人也不多了吧。
這是一個令歷史學家都頭疼不已的問題,上世紀的60年代,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種青年人的反叛狂潮之中,他們普遍反對二戰的血腥,然而也同樣不滿於戰后所建立的體制格局,試圖依靠一種新文化的建立來重新燃燒起一種生命的內在激情。鈴木清順在這一時期所執導的影片具備鮮明的時代特征,包括對於暴力和身體的渲染,其鏡頭和光影的獨特使用當時被稱為“清順美學”。
而電影本身的風格甚至延續到了電影之外,他和日活公司之間的工作矛盾被逐漸放大為一場眾人參與的社會運動,現在看來,這些運動的精彩程度幾乎不亞於當時那些電影本身,以至於每當人們提起那個時代之時,都仿佛有一種年輕的熱血在身體內涌動。
然而,與此相比照的,恰恰是此后逐漸步入的激情潰退時代,當技術開始全面主宰世界之后,世界仿佛變得更加豐富,但這種豐富背后隱藏著高技術精神裡不可運移的冰冷理性。假如一名來自於“新浪潮”時代的人看到今天的年輕人紛紛在網絡游戲裡釋放自己的激情,他或許會哀嘆於肉身在整個技術體制面前的衰敗。
雖然鈴木清順在此后也導演了不少杰作,包括1981年在柏林電影節上風光一時的《流浪者之歌》,但他的名字不可避免地和上世紀60年代的整場新浪潮運動勾連在一起。這種聯系不僅僅是電影史家們的蓄意構建,更多的來自於人們對於激情時代的緬懷,而更為深層的,乃是人們自己精神深處那種被壓抑的生命力的不安和躁動。
然而鈴木清順去世了,就像再次宣告向那個業已消亡的英雄時代的告別。同樣的悲壯故事,在歷史上不可能出現兩次,即使會有重演,也必將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精神狀貌。單就電影而言,平成以來的日本電影日趨精致細膩,但相比上世紀60年代的蓬勃昂揚,依舊不可同日而語。
鈴木清順的去世消息正如他最有名的電影標題《暴力挽歌》那樣,仿佛無情地強行斬斷了這個時代和英雄時代的聯系,但同時,也令人看到了一絲新的曙光,有一種新的文化形態正在悄然興起,正如同當年的故事一樣,總有些不安的生命力,在悄無聲息間逐漸醞釀著。或許在某個時刻,一切又會截然不同。
張斌璐 文學博士,目前從事文化和文學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