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首屆蘭花獎獲獎名單9月8日在北京揭曉。該獎項涵蓋“大文化”領域,由中國外文局發起設立,以成就貢獻和國際影響力為主要評選標准,產生終身榮譽獎1名、杰出成就獎3名、友好使者獎6名。
中新社“東西問”專欄特推出系列策劃,獨家專訪10位獲獎者,分享真知灼見,講述其促進中外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的經歷與故事。9月8日起,一日一篇,敬請垂注。
視頻:【東西問】日本導演竹內亮:“想把真實的中國傳達給大家”來源:中國新聞網
中新社北京9月17日電 題:竹內亮:一位日本導演如何拍攝真實的中國?
作者 徐雪瑩
“因為我住在中國,我知道真實的中國是怎樣的。我喜歡中國,當中國被不懂的外國人罵,我不開心,不服氣,所以想把真實的中國傳達給大家。”日本紀錄片導演竹內亮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時如是說。
9月8日,竹內亮獲頒首屆蘭花獎“友好使者獎”。該獎項由中國外文局發起設立,旨在表彰獎勵全球范圍內,投身國際文化交流事業,致力於促進中外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的杰出外籍人士或機構。
自2001年為日本NHK拍攝紀錄片《麻將的起源》首次來到中國,這位來自日本千葉縣的導演,已在近30個中國省份留下足跡,用鏡頭記錄各地風土人情,以及人們跨越國界的羈絆和友誼。他曾被美國《新聞周刊》日本版評為“世界最尊敬的100位日本人”之一,在中國社交媒體平台擁有500多萬粉絲。如今,他和妻子趙萍定居南京,創辦“和之夢”文化傳播公司,希望借助作品打破偏見,將中日兩國的魅力文化介紹給彼此。
從《我住在這裡的理由》到《好久不見,武漢》《走近大涼山》,再到《再會長江》《縱貫日本》,竹內亮善於從細節處追索,呈現流動的生命百態,讓觀眾於笑語和熱淚中徘徊。所謂宏大敘事、精致構圖,一切都服務於紀錄片的真實。
《再會長江》中文海報。圖源:和之夢
“紀錄片導演,多多少少會將主人公引導向某個方向,不引導的話片子也沒什麼意思。但畢竟追求真實,所以我覺得在幕后引導,還不如在鏡頭前面操作。”接受採訪時,竹內亮身穿其最新紀錄片《縱貫日本》文化衫,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傳統日本紀錄片,會盡量弱化導演存在感,他則走上另一條道路,主動出鏡同拍攝對象攀談,捕捉最真實、最性情的狀態。
這種風格,同美國紀錄片導演邁克爾·摩爾(Michael Moore)的手法頗有交集。竹內亮告訴記者,摩爾對真相的縝密追尋、極具個人色彩的幽默屬性,扭轉了自己過去對紀錄片的概念。在20多年的拍攝過程中,竹內亮逐漸琢磨出一套個人拍攝法則——無台本拍攝。
“好多主人公拍完后會跟我說,今天就像跟導演一起玩,感覺不像被採訪,這樣可以嗎?但是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竹內亮坦言。
日本導演竹內亮。圖源:和之夢
2020年及2021年,他拍攝的疫情紀錄片《南京抗疫現場》《好久不見,武漢》和《后疫情時代》,在中日兩國引發熱議。在外界曲解、污名化中國之際,該系列為世界觀眾提供了真實、客觀的第三人視角。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曾評價道,對竹內亮導演不帶偏見地、真實記錄中國走過的這段非凡歷程表示贊賞。這個世界需要有人去傳遞真實情況和真實情感。
2004年,26歲的竹內亮在工作中認識了在日本留學的南京姑娘趙萍,對她一見鐘情。成為一名中國女婿后,他對中國的興趣越來越深,逐漸萌生來中國拍片的想法。堅持了兩年,終於說服妻子趙萍,二人放棄在日本穩定的工作和生活,2013年來到南京重新創業,妻子擔任制片人。
《我住在這裡的理由》是竹內亮“出圈”的作品之一,介紹了眾多住在中國的外國人和住在日本的中國人。自2015年開播至今,已更新到第341集。跟著相聲演員丁廣泉學相聲的日本青年西田聰、到武漢開咖喱店的日本爺爺島田孝治、在貴州開農場的比利時小伙凱文……竹內亮團隊次第拜訪,鋪開一段段異國他鄉的見聞與感悟。
對於為何留在中國,他表示:“我住在這裡的理由,就是《我住在這裡的理由》。”這部紀錄片的靈感源於妻子趙萍。竹內亮曾在片中坦言,是做給老婆看的,“算是我的情書吧”。
2021年5月,日本導演竹內亮在廣東深圳接受媒體採訪。朱族英 攝
2021年,竹內亮履行自己的十年之約,重走中國長江沿岸6300多公裡,記錄下各地發展與變遷。十年前,還在日本NHK電視台工作的他,受命前往中國,拍攝了《長江天地大紀行》,成為他與中國緣分的紐帶。
新紀錄片《再會長江》中,竹內亮前往長江西源沱沱河,拍攝冰川融成“長江的第一滴水”﹔遠眺宜賓高樓林立江畔、熠熠生輝的夜景﹔重游江豚保護基地,發現江豚明顯增多、水質大幅改善……但改變不止於此。
“天上的飛機的路沒有嗎?”“一百多層的房子是怎麼造出來的?”這是2011年,藏族姑娘茨姆初次邂逅竹內亮團隊時的好奇。於是,征得茨姆母親同意后,攝制組將其一家帶往上海,見証長江另一頭的世界。十年后,導演故地重游,發現當年夢想開“小客棧”的茨姆,已是一家高檔藏式民宿經營者。細心觀眾發現,茨姆在外灘所見震旦國際大樓頂端的AURORA字眼,變成了其民宿的英文名。
“十年前,茨姆的婚姻還是父母安排。十年后再見時,她的妹妹不僅上了大學,還可以自由戀愛。”竹內亮告訴記者,兩次來到長江,最大的變化就是人的思想。
有網友在茨姆的故事下留言:“導演前后兩次拍攝長江的時間,橫跨了國家的脫貧攻堅行動,這比你能想到的拓展眼界的活動,都偉大而艱難。”YouTube上,茨姆的故事有近100萬次播放量,為該紀錄片單集最高。
曝光量的攀升,也將竹內亮卷進質疑甚至網暴的漩渦。面對一些日本網民的質疑,竹內亮在其網絡賬號上回應,“如果我拍法國好看的風景、法國的文化,我會被日本人說嗎?不可能。”
他告訴記者,網絡上有比較極端的言論,但面對面的溝通中還從未遇到,他也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更多人看他的作品。
他說,在日本,“Z世代”年輕人和上一代對中國的印象完全不同。他們喜歡中國的時尚文化與高科技,如中國的化妝品、游戲《原神》、一些科技產品等。“最近,我去了日本一場非常大型的Cosplay活動,那裡有好多人Cosplay《原神》。”
比起做促進中日友好的使者,竹內亮說他更願將自己定義為一名普通的跨國紀錄片導演,他拍攝中國的初心和動力也很簡單:“首先我喜歡拍攝,喜歡拍片子﹔第二個喜歡拍中國,因為中國的風景挺漂亮,中國人挺好玩的﹔然后中國被別人說不好,我覺得不服氣,就想去証明。”
他的生日,10月23日,恰是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正式生效的日期。“這是一個偶然,平時的話我也沒有在乎,”他說,“但想到生日的時候,也會覺得這是一個命運”。(完)